童年四季·春
春天是百花盛开的季节。
小时候最先看到的春花是杏花,紫红红的、粉红红的、粉白白的,一朵一朵、一片一片地绽放在道路的边上、水塘的岸上。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不知道杏花是如何就这么突然地冒出来了,因为它们是在连续刮了三天三夜遮天蔽日的沙土大风之后一下子盛开在枝头的。
大风是突如其来的,而且来势汹汹,夹裹着黄沙铺天盖地地咆哮着,仿佛是天上的黄河决了口,洪水全部倾泄到了大地上。放眼望去,天地间看不到别的,只有横向飞舞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记忆中的杏树还是干枯枯的样子,树干和枝叉显得那么苍老和无力;谁知就在大风停了的时候,杏树的枝头突然变成了花的世界,杏树林里突然变成了美的海洋。
沙土大风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杏花开放?虽然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们,但杏花已经开了,所以我们没有心情再去理会和琢磨别的事情,而是纷纷跑向杏林,爬树的爬树,折枝的折枝,最后都手举几枝杏花跑回家中,插进瓶子里,倒进水去,然后静静地等着枝上的杏花全部开完。
春天,就是在大风和等待中到来的。
大点的孩子背起书包上学的时候,大人们也都背起农具赶上牲口下地去了。
田地里还是不时地会刮阵小风,会刮起枯草,也会刮起尘土。尘土飞进嘴里,轻轻一咬,“格格”作响,好像熟沙了瓤的西瓜一样。尘土落到田里,落到早已调好的沟畦里;沟畦里的水已经渗下去了,沙尘落上去就像洒了一层白糖,然后又慢慢溶化掉了。
大人们从附近担水浇灌的时候,我们则拿着小碗或小杯跑到路边上去做土馒头。做土馒头的土不能太干,太干了容易散,成不了形;也不能太湿,太湿了就变得又软又粘,不光滑。选择松软的地方挖去浮土,取用下面的新土来玩。新土的颜色深,气味鲜,手感也好,挖出来装进碗里,装填得满满的,再使劲把碗面儿压实,把碗沿儿抹平,然后把碗快速地倒扣在地面上,轻轻地敲打几下碗底儿,再慢慢把碗旋转几下,里面的土就和碗分开了。小心地将碗提起来,一个浑圆饱满的“馒头”就做成了。瓷碗、酒盅都可以做土馒头,什么形状做出什么样的馒头,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式各样的土馒头摆在一起,真是好看。
大人们经过时就说:“做了这么多,你们晚上就吃这些馒头填肚子好了。”
我们也玩够了,就抓过点种子放到刚才的碗里,“帮”着往浇过水的沟畦里点种子。
那时种子的发芽率不高,为了将来苗能出得全,大人们往往要点上5至7粒种子,有时可能还要更多。即便如此,也不能确保百分百地出齐了苗,很多时候需要进行二次补苗才行。点好种子,盖上浮土,有条件的还会罩上一层薄膜,这时的田野就好看多了,一道道脊垄好比一条条金龙银龙,它们整齐地伏卧在大地上,就像古代的军队摆下阵式要开赴战场一样,壮观极了。
出苗以后,只有少数地段需要进行补种。钻出土来的小苗儿挤在一起,在风中争相向世界展示着自己。大人们会薅除弱小的苗子,只留下2——3棵长势好的;被拔下的小苗儿无助地躺在那儿,根儿上还带着湿湿的泥土。每当这时,我就倍加感到心酸和难过,同时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大人们要栽种上它们赋予它们生命,到头来却又残忍地亲手扼杀它们。我跟在大人身后,会偷偷把其中一些苗儿的根再小心地埋进土里,想到它们能活下去了,心中就感到一丝慰藉。记得小人书中林黛玉葬过花,可能她也有这种悲天悯物的情怀吧。
风沙越来越少了,天气越来越热了,庄稼也长得越来越高了。人们一边忙着麦田,一边忙着棉田;除了浇地、除草,还要打药灭虫蚜。绿叶和红花渐渐在我们眼里失去了新意,我们转而搜寻其他的乐趣,最喜欢玩的是“瞎瞎撞找媳妇”。
大人们在地里劳作,我们就在一边挖土,不过这次不是做土馒头,而是寻找“瞎瞎撞”。它是一种和瓢虫差不多的小虫,有漆黑的,也有棕褐色的。先从土里挖到一只瞎瞎撞,然后在不远的地方挖个坑,填上点新土,做成一个比较松软的“新房”,再把刚才挖到的瞎瞎撞放进去,埋上新土,不轻不重地拍打结实。这下,有了新房的瞎瞎撞就成了新郎,它就会找来另一只瞎瞎撞当媳妇,或者会有另一只瞎瞎撞主动过来给它当媳妇,如果这时再把“新房”挖开,就会有两只瞎瞎撞了。那时我们玩这个乐此不疲,玩上一会儿,手里就攥满了瞎瞎撞,它们爬来爬去,弄得手心里痒痒的。我们就把黑的放了,只留下颜色好看的。黑色的瞎瞎撞张开翅膀,露出来白白的肚子,东一头西一头乱撞着飞走了。
看着飞起来的瞎瞎撞,我们就想到了风筝。
那时大人们能放起铁做的大风筝,在天上能飞得老高,我们很奇怪铁的东西居然能飞上天去。我们只能放纸风筝,自己做的纸风筝。我们真正称得上是心灵手巧,弄几根细竹条,几下就能绑出形状,然后糊上一层绵纸,接下来再用纸剪几个尾巴卷起来系到风筝上,再拴上蜡线就做好了。风不大不小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放风筝。那时村里村外空闲地很多,放风筝踩不坏庄稼。我们合伙放起一个个风筝,直到把线全部放完,然后把线插到地里,让它们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我们在地上快快乐乐地看。有时风筝会搅在一起,或者落到别人的院子里,或者绑得不结实直接被风吹跑,这些都会惹得我们“哈哈哈哈”笑上好一阵。
能飞的还有燕子。燕子飞来的时候,可能会有好几对在一个房子里争窝,最后只有一对住下来,当然其他的燕子最后肯定也能找到自己的窝。燕子最勤劳,每天不停地飞出飞进,从水塘里叼来水草或泥巴筑窝。这时的燕窝很好看,原先的部分白花花的,新筑的部分金黄黄的,就像田里的新土一样,让人感到由衷的温暖和亲切。
我喜欢燕子。它们很勇敢,从南方飞越万水千山来到我的家乡,和我们做朋友;它们能飞得很高,会飞到像燕子形状的风筝那儿去和它作伴;它们会吃掉瞎瞎撞,而瞎瞎撞在地里会咬断庄稼的根,在树上会啃食花朵和叶子,是十足的坏蛋,燕子能消灭害虫,是益鸟,所以我们都喜欢燕子。我们像喜欢春天一样喜欢燕子,像喜欢燕子一样喜欢着春天。
童年四季·夏
夏天是燕子最忙碌的季节。
每家都有三五只小燕子在等待着喂食。每当大燕子口衔小虫飞回到窝边时,小燕子们就“唧唧”叫着,张开金黄色的嘴巴争食吃。大燕子喂罢一只后,不作片刻休息,就再次飞出去觅食。
很多燕子都贴着地皮飞来飞去的时候,就预示着大雨快要来了。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下得好大好大,天地间就像连成了线一样。屋檐上更是好看,雨水顺着檐瓦不断流淌下来,渐渐变成了水晶帘,继而变成了瀑布帘;如果伸手去接,就会被又沉又重的雨水砸得发麻。等屋顶上的尘土被雨水冲刷干净了,我们就拿出水桶和脸盆放到屋檐下接水用。这时就热闹了,院子里的雨水“唰唰”地下,“哗哗”地流,檐下的雨水则“丁丁当当”敲打着水桶和盆子,响个不停。桶里很快就接满了水,院子也很快被雨水淹没,这时雨水落下来,就会砸出一个个大大的半圆形的水泡,我们叫它作“水铃铛”。水铃铛满院漂流,最后都随着雨水跑出院外,汇集到水塘里。
大雨过后,水塘里的水就变得满满的,没过东南角的水井,没过了低洼处横卧的柳树,也没过了塘子里高高挺立的荷叶。这样的水塘是我们的最爱,给我们一种大海的感觉,泡在里面特别舒服。我们在水里打闹扑楞,像泥鳅一样在水里钻出钻进,顾不上被荷叶杆儿上的小刺儿拉疼了胳膊。
大人们来洗衣服。洗衣服的石块此时早被水淹没了,她们就喊我们给摸出来。我们顺着地方找下去,就摸到了滑溜溜的石板,大家使劲把它抬到水边上,然后就蹲在水里看大人们洗衣服。在水塘里洗衣服洗得特别干净。往水里涮一涮,放在石板上搓一搓,或者用棒槌捶一捶,再往水里涮一涮就干净了;拧干了水放到盆子里,然后取过另一件衣服继续洗。她们边洗衣服边说笑,洗出来很多白白的肥皂泡泡,我们就用手捧起来往天上吹,往对方脸上抹,相互逗得哈哈大笑。
庄稼地里也涝满了水,变成了水田,连地界都被淹没了。大人们纷纷抗起铁锨和镢头,来到地头上,刨开口子放水。他们一边排水,一边谈说着雨情和庄稼的长势,或者彼此交换一根卷烟,惬意地抽几口。地里排出来的水有点浑,从地里流进水沟或水塘里,就像冲进来一条条黄龙,很是壮观。
大雨会冲塌许多地方,不少道路和沟沿儿都被雨水拉了很多大小不一的口子。雨停以后,仍然会有水流从大的口子处流下,“哗啦啦”作响,像是山涧中的激流一样。在口子边上小心翼翼地一踩,便会有一大片直立立的土块掉落下去,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一旁的麦场上积水不多。我们通常会找一块较“干”点的硬地面,光着脚丫在上面又跺又踩,不一会儿,那里就会变得又松又软,并且渐渐渗出水来,变得潮湿泥泞。我们叫作“踩潭子”。用脚轻轻把它踩平,看着水泡慢慢冒出来,水慢慢渗上来,水面平得像镜子一样,能映出我们的笑脸,这就大功告成,踩好了一个潭子。然后,我们就去踩另一个,其乐无穷。
雨一住,太阳就出来了。夏天的太阳很毒,一出来就拼命地喷火,庄稼也就拼命地疯长。大人们很早就上坡劳作,下地拾掇。如果地离得较远,还得带上干粮和水,到了饭点儿就在地头上吃,省得来回跑。
来到地头上,把家什从牛车上卸下来,收拾好,大人们就一头钻进地里。如果要耕地,就给牛套上犁让它干活。大牛铆足劲儿拉着铁犁走,犁后的鲜土就像波浪一样噌噌地旋涌上来;从远处看,就如同一条大龙在土里钻行。如果不用牲口干活,我们就牵着它们去放,给它们找最嫩的青草吃。多温顺可爱的牛呀,在河岸上一边吃草,一边扑甩着尾巴,还不时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感激地看我们一眼。牛儿吃得差不多了,就趴在车旁干酥的地方休息,我们就有了空到河里捞鱼。
北沟里常年有水,清澈见底。两岸边生长着高高的芦苇和密实的茅草,草丛上飞舞着美丽的蝴蝶和俏丽的蜻蜓,河水里游窜着调皮的鱼虾和滑溜的泥鳅。我们拿出几个空玻璃罐头瓶子,便开始往里面捞鱼。普通的小鱼小虾很好捞,看准鱼多的地方用空瓶子一舀,鱼就随着水舀了进来。我们把它们倒进其他的瓶子,就再去捞其他的鱼。我们最喜爱的鱼是“三尾巴”。“三尾巴”不大,有点像金鱼,后面长了三个尾巴,五颜六色的,漂亮极了。一旦逮到了“三尾巴”,我们就不再捞别的鱼了。在水边上找一两个大大的河蚌,找几颗彩色的鹅卵石,再揪下一截水草,一起放到瓶子里,就组成了一个好看的鱼缸。把它放到窗台上,看着“三尾巴”快活地游来游去,我们就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快乐的鱼。
玩上半天,我们也力所能及地帮大人们干点活。稍一出力,就浑身出汗,热得不行,于是就脱下衣服干活。大人们是不让我们光膀子的,因为会被太阳晒伤。但我们只图凉快,不顾大人的警告,结果胳膊和后背就被晒爆了皮,一层层往下褪,半月二十天的才见好。但这丝毫不会影响我们干活的积极性,相反却让我们觉得无限光荣,因为这是“劳动”最好的印记和奖章。
中午不回去的时候,就在地头上吃饭。饭很简单,但很香甜。饭后,大人们休息,我们就相约去捉蝉。它们有的趴在树干上,有的趴在树枝上,有的甚至趴在树叶上,天越热,它们就叫得越欢,我们就越容易找到它们。蝉高高在上,一吓就跑,我们怎么捉呢?我们会用长竹杆把它们粘下来。事先和点面,弄得黏黏的,找到一只蝉,就把面粘到竹杆头上,再小心翼翼地把竹杆伸到树上,对准蝉的翅膀一粘,就粘住了。有时粘得不准,或者不小心惊动了蝉,或者有谁故意捣乱,蝉就“吱——”一声飞跑了,还会撒点尿弄到我们身上,我们就互相嘲弄“哈哈”笑得不行。粘到蝉玩一会儿后,我们就会把它们放走,不去伤害它。
白天粘蝉好玩,晚上摸蝉猴更好玩。吃过晚饭后,大家就拿着手电筒去摸蝉猴。水塘边的柳树上,路边的杨树上,院子里的桐树上,都是抓蝉猴的好地方。天早的话,就在树底下找。树底下常会出现一些小洞洞,用手指轻轻去抠,如果越抠越大,洞又是直的,十有八九就会挖到一只蝉猴;如果洞抠不开,或者洞是斜的,就挖不到蝉猴。天晚的话,就在树上找。用手电筒多在树上照一照,就可能发现正有一只蝉猴在慢慢地往上爬,就可以将其收入囊中了。蝉猴是好东西,摸到后多数要腌起来炸着吃,香得很。有时我们会把其中一只用碗扣起来,看看它是怎样变成蝉的。第二天拿开碗,就发现金黄的蝉猴已经变成了黑褐色的蝉,旁边扔着一个蜕下来的薄薄的透明的皮,真是太神奇了。
摸一会蝉猴,小孩子们就开始疯玩。晚上看不清,不能玩跳绳,不能玩丢沙包,不能玩找特务,不能玩打王八,我们最爱玩的就是捉迷藏了。满天的星光下,我们东家藏,西家找,喊着叫着满院子跑,追逐嬉戏打闹,玩得不亦乐乎,甭提多开心了。
有时候不出去玩,就呆在家里享清闲。吃过晚饭,大人们就在天井里铺张席子乘凉。高大茂密的桐树下,我们在席子上躺着,大人在旁边给我们扇着扇子——既能扇来凉风,又能扇走蚊子。透过稀疏斑驳的叶子,我们看到满天璀璨的星光,那些光彩熠熠的神奇的星星实在对我们太有吸引力了,真恨不得飞到天上摘下来珍藏着。在大人们家长里短的拉呱闲聊和娓娓动听的传说故事中,我们慢慢进入了梦乡,做着一个又一个夏天的美梦。
童年四季·秋
秋天是群星璀璨的季节。
秋天的夜空繁星点点,美丽而宁静,充满了神秘。幽静深邃的夜空中,浮现着一条长长的白亮亮的河流,大人们管它叫天河。天河像一条银龙一样,从南天空一直流到北天空,很是壮观。我们认识星星,就是先从认识天河开始的。最好认的是勺星,也就是北斗七星,它们在天河的北尽头,顾名思义,它的形状就像一把大勺子,是由七颗明亮的星星组成的。天上这个大勺子有什么用呢?我们猜可能是神仙们用来舀天河里的水喝的。天河中段的岸边上还有冲得很直的三颗星,中间一颗又大又亮,前后的两颗略微小和暗一点儿。大人们讲那是牛郎星,中间的是牛郎,他肩上挑着扁担,扁担上一前一后挑着他的两个孩子。他们正要渡过天河,去对岸找孩子的娘——织女。织女星就在河的对岸,也是一颗很明亮的星星,正冲着牛郎扁担的方向。织女是被王母娘娘抓走的,牛郎挑着孩子去追赶,就在快追上的时候,可恶的王母娘娘用头上的簪子在身后划了一道,就划出了那条天河,把牛郎和孩子挡在了河对岸。仰望幽蓝的夜空,吹着习习的凉风,看着闪烁的星星,听着精彩的故事,我们如痴如醉,恨不得自己也化作一颗晶莹的星星镶嵌在天上。
如果是八月十五,天上的星星就很稀少了,但是月亮却又大又圆。金黄的月亮会从东方升起,慢慢上升到头顶,变得又白又亮。在满院的月光里,我们吃着香甜的月饼,看着满月里的桂花树,想像着嫦娥和玉兔,就觉得人间其实也是快乐无边、幸福无比。
天上星光灿烂,院子里则是秋虫争鸣。墙根儿边,树底下,草丛中,随处都是蛐蛐的鸣叫,就像夏天的蝉一样,但是蛐蛐叫得比蝉好听。蝉叫得响亮高亢,免不了让人心浮气躁;而蛐蛐则唱得清脆婉转,意境悠长,让人心静如水。我们偶尔会去找一只蛐蛐出来,让它蹦跶;它们黑乎乎的,油光光的,两条粗大的后腿一撑,就能蹦出去好远。蛐蛐蹦了就蹦了,我们不会再去捉它,如果换作是别的,比如蚂蚱或蝈蝈,我们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好歹要逮住它。
蚂蚱像蛐蛐一样,也是蹦跳的高手,但它们是在白天活动,不像蛐蛐似的喜欢躲藏在暗处。大人们说它们之所以能跳那么远,是因为两条后腿有根强壮的筋。我们逮到蚂蚱,玩弄一会儿,最后都会烤烤吃了。把蚂蚱埋到热柴火灰里,或放到火边上,慢慢烤,烤到翅膀一碰就掉、一捻就碎时就烤熟了。烤熟的蚂蚱又酥又香,入口即化,又很有嚼劲,简直是极品美味,叫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蚂蚱吃的是青草,喝的是露水。秋天的露水可真美丽呀,一颗颗挂在草叶上,颤悠悠的,亮晶晶的,像珍珠一样;红红的阳光一照,露珠就变得更漂亮,像白天的星星一样。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凉,草叶一天天变黄,蚂蚱也就蹦跶不长了,很让人惋惜。然而最让人伤心的还是燕子,即将飞往南方的燕子。有那么几个早晨,我们会看到一根根的电线上排满了燕子,它们整齐地卧在电线上,一只挨一只,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凝视。在这里,它们春天筑巢,夏天哺育,而秋天到了就要离去。它们南飞的路上会遇到风雨和捕杀吗?它们飞到南方会很快找到合适的家吗?它们明年还会飞回到我们家的屋檩上吗?总之,祝福可爱的小燕子吧,希望它们也像我们的生活一样越过越好吧。
秋天的果子特别多。村边有多处果园,果园里有很多果树,果树上长满了红黄紫绿等各色的果子,国光、青香蕉、红香蕉、金帅、鸭梨、糖梨、蟠桃、秋桃、长枣、圆枣……琳琅满目,香气扑鼻,真让人眼馋。别人打收时会分给我们一些吃,但我们不喜欢吃这样的果子。他们打收完了,在树的高处或隐蔽处会剩下一些果子,可任由别人去采,这些果子才是我们最喜欢的。我们当中最灵活的人几下就能爬过去,摘下来炫耀一番,然后扔给树下的我们分享。
地里的庄稼也成熟了,收割回来后一般要先放到地上晒,晒干后再打场。晒干的豆子很有意思,豆荚会晒得打了卷儿,用手一碰,或用叉子一打,就“啪”一声爆开了,一颗颗饱满的豆粒就滚了出来。把晒干的豆桔叉走,地上留下来的就是金黄的大豆了。花生也要先晒一晒,然后把花生再一颗颗捽下来。有时嫌麻烦,也会磕花生,抓上一把花生棵子,然后用力往竖起来的木板上一磕,大部分花生就被磕落下来,剩下的再找工夫揪就行了。
最好玩的搓棒子。晒干的棒子扒了皮,露出来一圈一圈一排一排整齐的棒子粒,有通红色的,有金黄色的,非常好看。我们围着大簸箩,一手拿个棒子,一手拿个螺丝刀,先沿着竖立的方向穿去一排棒子粒,然后隔一两排再穿去一排。把穿过的棒子攥在手里一转,棒子粒就搓下来了,只剩下一个光光的棒子芯。有的人家不搓棒子,他们扒棒子的时候留下最后的三五片皮,然后把棒子围着柱子系在一起一层层摞放起来,或者一排排挂在墙上,很是好看。
最难忘的是在地里捨棉花。秋风吹落了树叶,也吹枯了棉花棵,但棉花却开得像天上的云朵一样又大又白,摸上去暖暖的、软软的,令人爱不释手。我们系上一个包袱兜子,穿行在棉花丛中,摘下一朵朵白白的棉花放进兜子里;地里的棉花越来越少,兜子也越来越鼓,兜子满了,就把捨下来的棉花倒在一个大包袱里,然后再去捨新的棉花。棉花摘下来以后,就剩下枯黄干硬的棉花壳,伸手摘棉花的时候,就会被它拉上一道白印,划破一道口子,回家的时候小风一吹,就会觉得手背刺痛得很。但看到一大包一大包白白的棉花,我们就不会觉得苦觉得累。有时候捨下来的棉花不太干,就把它摊到屋顶上晒一晒。家家的屋顶上都晒有白白的棉花,远远看去,就像是下了雪一样,就像是冬天到来了一样。
因为秋天收获了粮食和棉花,我们丝毫不畏冬天的严寒,相反,我们热切地期盼着冬天的来临。
童年四季·冬
冬天是圣雪纷飞的季节。
雪开始下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昏暗暗的,大大小小的雪花毫无征兆、悄无声息地洒落下来;落在屋顶上,落在墙头上,落在柴堆上,落在水井上,落在地面上;有的瞬间融化,有的晶莹闪烁,有的顺势滚落,有的越积越多,大地慢慢改变了颜色,由土黄色渐渐变成雾灰色,继而变成了白色。这时候雪已经下大了,这时候如果抬起头来看,就会看到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从高空中朝着不同的方向迅速地飘落下来;总会有几片雪花停落到眼睛上、鼻子上、嘴唇上,使人感到轻飘飘的、凉丝丝的。厚厚的雪花覆盖了房屋、大树、田野、池塘,整个大地变得一片雪白。站在雪地里,静下心来去听,就会听到雪花“簌簌”“唰唰”降落的声音。如果有风,雪花就会飞得飘忽不定,像精灵一样,让人难以捕捉;如果风很大,雪花就会打着旋儿地飞,甚至横着飞,加上北风的呼啸声,让人心潮澎湃、倍感激壮。这时候天和地已经分不开了,全部被大雪笼罩和联结起来,纷纷扬扬的大雪主宰了一切,吞没了一切,也装扮着一切。
有时候大雪是在晚上下起来的,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雪就停了。红红的太阳一出来,显得格外艳丽,它毫不吝惜地把光芒洒向了大地。推开屋门,一股清新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张口就能呵出一团白汽来。放眼望去,整个大地穿上了厚厚的白衣服,戴上了白白的雪帽子,没有一丁点儿灰尘,是那么圣洁无瑕。捧起一团雪,晶莹剔透,像白糖一样,吃上一口,还真有点甜甜的味道。
大人们早早就起来扫雪。雪看上去挺轻,扫起来却很重,扫上一会儿就热得浑身出汗。其实我们并不愿意扫雪,一是因为扫出土来会把雪弄脏,二是因为扫干净了雪我们就没的玩耍了,我们不得不跑到外面去玩。外面的雪太深了,能没过我们的膝盖,要是碰上个雪坑,能陷进大半个人去,在这样的雪地里跑闹很费力气,但我们满不在乎,依旧玩得非常开心。玩之前我们都会先用雪搓手。刚开始搓的时候并不凉,时间稍长手就冻得不行了,但这时要坚持住,咬着牙继续搓下去,不一会儿手就热起来了。据说每搓一次雪,就能挨得住下次下雪前所有的寒冷,不至于冻伤了手。
太阳好的时候,雪就化得快。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淌下来,但寒冷的天气会把它重新冻成冰溜子。有的冰溜子能长得很长,屋檐下、树枝下都挂了很多,像水晶帘子一样,非常好看。
大雪封地,天寒地冻,正是农闲的好时候,大人们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在屋里生上火炉,火烧得旺旺的,有时会把炉子也烧红了,屋子里就变得暖和多了。从土里扒来几块地瓜,或着抓来几把花生,放在炉子上和炉灰里烤,一会儿就烤熟了,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吃起来津津有味,格外香甜。
吃过晚饭,父母会用炉子烧好热水,灌到烫壶里,再把烫壶放到被子里暖和被窝,这样睡觉的时候被窝里就会热乎乎的。安置我们睡下后,母亲们并没有休息,她们扎上一块头巾,把灯花拨得更小,往炉子里填上一些碳末,半敞开盖子,然后开始纺棉织布做针线。昏暗的灯光下,红红的火炉旁,母亲“嗡嗡嗡嗡”转着纺车,“咔咔咔咔”织着棉布,“刺啦刺啦”纳着新鞋,这些优美的声音就像催眠曲一样,陪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宁静安详的夜晚。
冬天最热闹的就属过年了。到了腊月底,处处都充满了年味。大集上的年货越来越丰富,种类繁多,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各种吃的用的大人们会买,我们关心的则是好看的小画书和年画,还有各种各样的鞭炮,总要缠着大人多买一些。大人们在家里忙年,扫院子、扫屋子,蒸馒头、蒸糖包、蒸莲花卷、蒸枣卷、蒸刺猬,炸豆腐、炸小果、炸藕盒、炸肉,煮肉、煮下水……家家香气四溢,让人垂涎三尺。我们则边吃边玩,放鞭炮、炸雪堆,跳绳、踢毽子、扔沙包,挤油、磕拐……玩得不亦乐乎。玩一会儿,就力所能及地帮大人们干点活。最愿意帮着贴春联了。我们捧着大人写好的对子,大人们在门框上抹上白白的浆糊,然后把红红的春联整整齐齐地贴上去,感觉一下子就红火起来,热闹起来,年的味道一下子就浓了起来。家家户户的大门和屋门上都贴上了红红的春联,我们就一家一户地看,一字一句地认,比比看谁认的字多,谁背的联多,颇有成就感。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吃过饺子,人们就陆续往大街上集中,放鞭炮,看烟花。刚开始人不多,各胡同口都先放小点的鞭炮和烟火招呼人、攒人气,慢慢人多了,就开始了带有比赛意味的燃放表演。这时候放的鞭炮都很长很大,需要把鞭炮缠到长杆子上,让胆子大的挑着杆子放,一点着火,就“劈哩啪啦”炸响起来。这边一热闹,那边也不示弱,有人搬出来自制的特大号“窝窝头”,放到路中央点燃,一时间金花四溅、银星四射,流苏状的火花像喷泉一样越喷越高、越喷越大,“噼啪”乱响,引得人们竞相围观。这时大街上异常热闹,鞭炮声此起彼伏,各种烟花光彩熠熠,还不时有人放个雷子,震耳欲聋、震地欲裂,惹得人们惊笑不已。小孩子们则不顾呛鼻的硝烟味,嘴里吃着好东西,手中点着小烟花,女孩子头上还插朵五颜六色的头花,一伙一伙地在人群里东游西逛,不时扔一个摔炮仗,或者放一个钻天猴、连珠筒,从心底玩得起劲和欢乐。
除夕玩得再晚,初一也要早早起来拜年。吃过饺子,大家都穿好新衣服,一帮一伙地出去拜年。先给自家长辈磕头拜年,再到本家拜一遍,然后再去给其他人家拜年。磕过头后,大人们都会问寒问暖地说几句关心祝福的话,小孩子们则会收到五毛或一元的压岁钱,或者各种糖果糕点和酒枣,欢喜得不得了。整个村子转下来,可能需要两三个小时,有时都中午了,还会偶尔遇见来往邻村拜年的人。不管在家中还是在大街上,碰面的人都和和气气、谈笑风生,到处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忙着走亲戚,路上到处都是提着篮子拿着东西带着礼物走亲访友的人。这可能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也是最温暖最有人情味的时候,即使招呼亲戚跑前跑后也不觉得累和忙活。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到十五,就有人开始下地拾掇了,剪剪果树,或者施点肥土。
过了十五,大一点的孩子就穿上新衣服,背上新书包,成群结伴地去上学。
有一天,走在上学的路上,不经意中,我们看到了满树开放的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