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莺

    先说几个故事。

    八年前。我从一个内科大夫改行干了急诊。一个白天。我正在抢救室忙碌,忽然120冲着推进来一个小男孩——绑着心电监护,插着心血插管,捏着皮球。我在急救的时候,120大夫说;“这小孩在上学途中倒在公共汽车上,幸亏旁边有个退休大夫,当场给他做了心肺复苏,此刻还有一丝心跳。”孩子最后没能救过来,年仅14岁。由此我知道。突如其来的猝死,不光发生在老年人身上。甚至会降临在如此年轻的生命身上。

    第二件事发生在去年,也在抢救室,这地方总是有悲欢离合。也是一个白天,120送来一个中年男子,心跳呼吸都没了。他是鄂尔多斯的富翁,来北京做生意,约了客户在五星级酒店喝茶,觉得胸闷不舒服,没意识到是心脏病犯了,却把服务员叫来痛斥一顿。指着茶叶说是伪劣产品。他越说越激动,倒在地上就没了心跳。120到场抢救无效,送到医院抢救了半天也无效。从他身上,我得到一个结论:无端地指责别人,可能造成恶劣的后果。

    第三件事发生在今年,还是在抢救室。一个城里女孩爱上了农村男孩,父母坚决反对。女孩为了表明对爱情的坚贞,喝下百草枯。百草枯没有解药,即使幸存,也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她喝时不知会死,从进医院到死亡。前后一周受尽折磨,最后心脏功能衰竭。我不忍心去看她的眼神,那是对生的留恋。她每天盯着抢救室门口等待,但她的农村男友从她进急症室到死亡,不敢进来一步。她死了,小男友来了,哭倒在病床前。有什么用?

    我不停地跟朋友们说:“如果你想表示对爱情的忠贞。靠毁灭自己成全不了爱情。”

    微博上很多人都问:“你一个博士毕业生,工作到现在已经十一年,怎么还是主治大夫。丢不丢人?”我告诉他不丢人。我不喜欢趴在实验室里,不喜欢埋头在小白鼠中,我就喜欢待在病人床边,看他24小时的尿量,甚至精确到每小时的尿量。

    社会价值观不认同?没关系。

    我也想过写点文章,类似临床小经验、小知识的。目前在急诊室工作才八年,还需要积累经验。以后写成一本小册子,零售价0元。哪个大夫要就免费赠送,谁愿意拿回家,随便复印没有版权,这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想明白这些后,我们的主任犯愁了。急诊室难得有个能说会道的女博士,竟然不参与课题申请,不向领导要实验经费。领导急了,把我派到美国接受资本主义再教育,但他们失策了。

    我高高兴兴地去,特别高兴地回来。回来后在我们科做报告,说在美国大半年,发现医疗真是好,医生能只干临床,不搞实验。当然,他们也资助既搞实验也干临床的,但完全是两个体系。

    当医生多年,见惯了生死离别。后来每当病人去世,家属号啕大哭,我看上去似乎都很冷血,没太多感触。年轻时当大夫,在手上去世一两个病人时紧张、想哭的心情早没了。

    然而,我也会为一些小事感动。

    去年来了一对年轻夫妻,女的持续发烧,原因不明,临床高度怀疑是淋巴瘤,做了淋巴件活检,病变类型难以诊断。他们在医院待了两个半月,女的已经绝望,每天躺在床上哭,男的依旧平静,一如既往地哄她开心。

    每天,只要见她稍微不发烧,她丈夫就推她到外面溜达,还拿着一只不锈钢饭盒,满大街地去买他买得起的食物。变着花样给妻子吃。我上班早,因此每天清晨看到他端着饭盒,哼着小曲外出。看到我,他腼腆地笑了一声,说:“于大夫早。”

    最后一次病理,我们送了两家医院,有一家染色出来了,是一个T细胞淋巴瘤,血液科让她住院化疗。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急诊室,他拉着妻子的手在溜达。小伙子对我腼腆地笑了一下,女的也露出难得的笑容。

    那一刻,我鼻子都酸了,这样的爱情太难得了。

    我为那些在困难和贫穷中还能坚守的爱情喝彩。

    希望读者们听完我的唠叨,也能活出真我,别管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