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琴台
梦想这个标签,本没有好坏之分。
可是,如果一个笨拙的陶罐,非要贴上水晶瓶的标签,会是什么感觉?
【一】
刚认识阮小美时,其实我对她印象不错。虽然有点儿矮,也有点儿黑,可一笑起来,却有种天真的纯朴在其中。一个乡下来的女孩儿,不知道施华洛世奇,没见过芭比娃娃,甚至不知道什么是KFC,虽然有点蠢,可毕竟是环境的错,我们这些城里的丫头,也不能因此就去轻视她。
每天早晨五点钟,阮小美总会悄悄从上铺爬下来,一个人到阶梯教室去用功。其实,我们这种三流大学,没必要这么拼命。出于好心,我说了阮小美两次,可是,她总用那蹩脚的普通话红着脸憋出一句;勤能补拙嘛。
阮小美是有点儿拙,可门门功课都一百,她就能变成城里的精丫头吗?
而且事实证明,阮小美的功课,并没有到一百。她天天拿出两小时去勤奋,期末考试时,和我这个天天睡到红日高升的懒虫比起来,也不过相差了两三分。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她用功的根本不是专业书,而是什么播音基础训练。
阮小美吞吞吐吐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播音员。
看着她那矮胖的身材,听着她那方言浓重的普通话,我憋得面孔紫涨才没有爆笑出来。搞什么搞,阮小美也太幼稚了吧,就是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又怎样,长成这造型,还想出镜?
为了让阮小美死心,我找机会带阮小美去了趟北京广播学院,那里的美女帅哥简直多如过江之鲫,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让人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没想到阮小美根本就忽视了那差距,她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出了北京广播学院后吐出一句话;将来能找个播音员的男友该多幸福,那些男孩儿的普通话可真好听。
我险些跌倒在地上。
阮小美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很多丑小鸭是根本没缘分变成白天鹅的,所以,她义无反顾雄赳赳气昂昂地继续操练自己的播音员之梦。
【二】
得承认,大学四年,阮小美的普通话进步够神速,如果只听声音,不看她那老土的造型,你几乎真的会以为,她从来就是个城里的姑娘。
可是,这个世界,以声取人的并不多,所以,尽管阮小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争取,可校园播音员的机会,还是轻易被别人拿了去。
她似乎有点儿失落,但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更刻苦地学习播音。大四后半学期,甚至自费去北京广播学院当了几个月的旁听生。
我们人人自危地到处找工作时,阮小美奔波在诸多电视台之间找机会。那些以貌取人的场子,不要说阮小美只是个三流的大学文凭,就是清华毕业又怎样?
阮小美不信那个邪,可我相信,生活早晚会教育她。
果然,没用半年,阮小美就蔫了。她心灰意冷地提着行李找到我,所有电视台都跑过了,态度好的,说声人满;态度不好的,看她一眼冷笑两声转身而去,话都不多费一句。
就是潜规则,阮小美都不够格。
我什么都没说,暂时收容了阮小美。她自己躺了两天,最终黑着眼圈爬起来和我说:我也想清楚了,还是吃饭要紧,我先找个其他工作干着吧。
阮小美最终落脚在一家中介公司。
【三】
中介公司在大北窑,天天阮小美四点起床,提了包去倒公交车,到公司口干舌燥说上一天,顶着一头星星疲惫地跑回来。
我无意中发现,她的案头还摆着做了密密麻麻标记的播音教材。
阮小美不提当播音员的事了,她翻着教材轻轻笑,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却成了荫。原来,中介所那工作,她之所以能够在一帮职高生中PK而出,不是因为她的三流大学学历,而是因为她的普通话标准。
世界上果然没有白费的努力,我拍着阮小美的肩膀感慨。她笑嘻嘻地和我说,已经在大北窑附近找到出租房了。
和阮小美分开后,我陆续换过好多工作,小公司文员、草台班子业务员,最严重的失业期,甚至还做过几天KFC的侍应生。后来,好不容易进入一家体制内单位,做个小科员,发不了财,但总算有了个铁饭碗。心里很欣慰,翻出阮小美的电话打过去,想要叙叙旧,才发现,她早就不在中介公司干了。
【四】
让人吃惊的是,阮小美现在在一家电台做DJ。我半信半疑地在淘宝上拍下一个收音机,午夜的节目中,果然是阮小美糯米一样香甜的声音。
那天她朗诵的是舒婷的一首诗,午夜的星光下,轻轻闭上眼睛,耳畔袅袅回荡的,是熟悉的阮小美式的希望:“对北方最初的向往,缘于一棵木棉。无论旋转多远,都不能使她的红唇触到橡树的肩膀。这是梦想的最后一根羽毛,你可以擎着它飞翔片刻,却不能结庐终身。然而大漠孤烟的精神,永远召唤着……”
我的心忽然不可遏止地柔软下来,眼前闪现着那个矮胖的身影,晨曦中独自在阶梯教室用功的背影;喧嚣的人海中,一次次被拒绝的沮丧和失望,以及午夜的台灯下,一支铅笔在可能永远都实现不了的梦想地图上勾勒。
那天晚上,在梦里,我再次看到了阮小美。她笑嘻嘻地坐在一根发光的羽毛上,向上,一直向上,最后,羽毛凋零了,可她的身上,却生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