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涵
名气当然是个好玩意。爱丽丝·门罗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前,很多人只知道《爱丽丝漫游记》里的那个小姑娘“爱丽丝”,而如今,大家都认识了一个叫“爱丽丝”的满头银发的女人。
一个人说的话,真理程度是和他(她)的名气成正比的,所以很快,爱丽丝·门罗的语录就传播开来了。我尤其喜欢她说的这一段:
“我三十六七岁才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而我二十岁时就开始写作,那时我已结婚,有孩子,做家务。即便在没有洗衣机之类的家电时,写作也不成问题。人只要能控制自己的生活,就总能找到时间”。
人只要能控制自己的生活,就总能找到时间。这句话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羞辱着所有被时间追债的现代人。
“我太忙了……”、“我没有办法……”每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都是在宣布,自己丧失了对时间的主权。
难道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正如我们的肉体是由水、蛋白质、肌肉、骨骼等物质组成的,我们的生命则是由单向度的时间组成的。当一个人不能控制自己的胳膊和腿时,你会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却不会怜悯自己那因为失控而瘫痪坏死的时间。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时间的奴隶,它用一根一米长的铁链拴住你,而你想做的一百件事情,就全部躲在十米以外的地方。你好像永远也够不着,你以为你再过五年、再过十年就够着了,但真相很可能是一直到老死,你都没够着过。因为你不是时间的主人。
这个星球上,仿佛人人都有一份梦想清单。所谓梦想,就像是那十米开外的东西,人们觊觎着它,却又不砸开那一米的铁链条。有人说:我从下个礼拜起就要开始健身了。有人说:等我赚够了钱,我就要多陪陪家人了。海子说:从明天起,我要做个幸福的人。
可是,永远永远不要听人们口头上的清单;不要以为他们一直念叨的,就是对他们最重要的。因为,构成一个人的实质,绝对是他的时间,而不是他的语言。当他选择了如何填充他的时间,他就是选择了如何填充他的生命。
比如,有人问心理医生李子勋:“我女儿今年2岁,她爸爸经常出差,回来的时候想抱女儿,女儿会说不要爸爸。请问发生这种事情,我如何教育我的女儿?”李子勋回答:“干嘛要教育孩子,这是父亲应该承受的。”
这位父亲把99%的时间给了工作,只留1%的时间给女儿,就必须要承担这种时间分配的结果。与此同时,他也是在为自己选择一个身份:他更愿意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人,而不是一个父亲。
许多人都对家人和子女说过这样的话:“我辛辛苦苦赚钱,还不是为了你们吗?”(在这里我并没有使用“男人”为主语,因为越来越多在乎事业的女人,也会这样说。我不想造成性别刻板偏见。)这句话就是个十足的谎言。因为你一定会看到这样的人宁可把时间花在打牌、喝酒、聚会、玩游戏这些事上,也不会去陪伴家人。
时间的重要属性就是不可逆和排他性。当你选择了做A,就势必不能选择做B。如果一件事情或一个身份对一个人特别重要,那么他一定会在时间的有限疆域里划出一个不可侵犯的地盘,死死扞卫,不容松动,在这个地盘之外,再去规划别的。
因此,所有对时间的失控,都只是一种表面的别扭和错位,深层次的原因,是这个人内心坚固地认同他花掉的时间;他本人就是他的时间。
“youarewhatyoueat”、“youarewhatyouread”、“youarewhatyouwear”这些看似确凿的格言,都不过是一个轻松好玩的填空游戏。真正的定义应该是:“youareyourtime”。
世间的角色并没有高低好坏之分,你的时间就是你的角色。乔布斯和宫崎骏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他们就是认同个人成就高于家庭价值的人。你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吃喝玩乐而不是学习上,那么你就是一个及时行乐或得过且过的人,就别指望自己突然发愤图强、也别制订那些根本不会去实施的计划了。
我几个朋友在某混日子的企业里天天嚷着辞职跳槽却没任何动静,是因为他们就最适合在那里。我从来抽不出时间运动,是因为我根本就是个体质静态又短视的不在乎健康的人。我们花掉的每一分钟,都是由我们的本质和信仰做基础的。
爱丽丝·门罗带大了四个孩子,也写了令人称赞的小说;和她类似,村上春树和斯蒂芬·金在出名之前,都是用下班后、睡觉前的那几个小时来写作。他们不用说,时间可为他们证明,他们是谁,什么对他们更重要。
所以检验一个人的唯一标准,就是看他把时间放在了哪儿。别自欺欺人,当生命走到尽头,只有时间不会撒谎。